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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楞嚴經


全名為《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》。


本經的演說因緣,從阿難遭到摩登伽女幻術所拘,將毀戒體,


佛陀遣文殊師利令持神咒救護開始。接著詳演七處徵心,


八還辨見、宇宙生成、二十五圓通修行法要及五十種陰魔等。


義理深奧,文筆優美,歷代祖師大德受其啟發者甚多。


自宋元以後,楞嚴咒成為叢林早課之一,使此經的流傳和講習更為普遍。


*此是前塵,虛妄相想,惑汝真性。由汝無始,至於今生,認賊為子,


失汝元常,故受輪轉。


*諸可還者,自然非汝;不汝還者,非汝而誰?則知汝心本妙明淨,


汝自迷悶,喪本受輪,於生死中常被漂溺,是故如來名可憐愍。


*如人以手指月示人,彼人因指當應看月。若復觀指以為月體,


此人豈唯亡失月輪,亦亡其指!



 


以經卷為師


自大乘而小乘,又自小乘歸返禪門,之於我,十餘年的修行之路不啻是一條以經卷鋪疊、寫就的道路。大風寂曠,拂吹過瓦簷穿淌的春雨,拂吹過簷下參經思惟的形影──自從識得佛陀,我的生命中即不復再有第二個老師。每一部經典,皆意味著我與我的老師之間一段沈深隱奧、無可取代的對話、跋涉、與學習。每一部經典,亦皆指涉著這位老師獨一無二的面相、音聲、與姿影。


自次第展開的卷帙中,我聆聽著最初的佛陀與耄古的佛陀,聆聽過祂的初始與垂化,究竟與終極……長夜昏冥,菩提之道迂迴遼遠!我是一路顛顛沛沛、耿耿硜硜自「苦集滅道」的披瀝中,而後學習「無苦集滅道」的吧。宛如一座血脈晶瑩的碑塔般,每一部經卷皆意味著另一部的道路與基石、座標與方向;亦意味著其他諸部的承載與開啟,輝映與流灌。意圖刪減其中的某些部分,將如同自一個二十歲的成人身上刪減他的襁褓、童稚、青春般的不可能;亦宛如自一座完整的金字塔上,意圖抽出某些碑石般地難以真正了然它的形貌。


用一株大樹來比喻,那麼,原始佛法──阿含諸部,無疑地,是牢牢伸向大地,使巨木足以屹立穩固的【札–木+虫】根勁節。而大乘諸部,是繁茂的柯幹,蓊鬱的垂蔭,璀璨豐豔的花果。


巨木可以遮蔭,可以涼寂,可以息止炎惱灼渴……然而,缺乏牢牢吸附大地,牢牢探向五濁惡世、穢毒愁惱的【札–木+虫】根勁節,是無以安立,無以理解,無以滋長,且無以荷擔的。


如實知!


「如實知!」這是貫穿阿含經卷至為重要的一句話語,出現於世尊說法的每一個當下。意思是:「按照事物原有的形貌,確確實實、清清楚楚的明白。」


道路宛然。於我,修行的軌則格外如是──


不如如實實理解「苦集」諦,則無以如實行向「道滅」諦。不如如實實覺照「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」的所在、所處,則無以空言「五蘊皆空」的境界。


不如實參悟「煩惱」,則無以明了「菩提與煩惱無二」,如一隻手的正、背面,此即男一的落足處。


不如實「取捨至極」,則無以侈言「下取不捨」。


不如實明辨佛魔,則不敢奢談涅槃如幻,佛境如,魔境如……


諸江奔流,一華所攝


如此,不以南傳而斥北傳,亦不以大乘而譏小乘,各各經卷各俱形成法身的一面,燭照著修習的途軌。宛如一串皎潔的明珠,各俱以瑰奇的光芒,串連著菩提次第不可磨滅的因緣與意義。


於是,在空寂的室宇中,我是恆常仰望著世尊,聆聽著祂的音聲,沈思著祂的面容的──


展讀《阿含》是這樣的情境吧。恆河的呼吸時徐時止,節奏滂然可聞。古印度的日光炙著手背;光影、氛圍依稀如昨。時光默止,溯返初度──而佛的姿影清明入眼,說法未曾斷息……那是我生命中至為窈長、戒慎、嚴明且嚴岸的教授與學習吧。衹陀樹林的竹葉紛紛飄墜掌心,宣說苦、空、無常、無我……


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聯綴著死亡深邃的哀感與痛覺。我是對著父親的棺槨日復一日、夜復一夜薰習、熟識它的。之於亡者的強烈思念與地藏深憫的悲願冥合為一──我如是深深理會「不度盡內在愚癡眾生,則無以度盡外在愚癡眾生」的奧義──地藏的紅蓮是開設於每一位有情眾生的內在地獄中的吧;他的淨土亦成就於這片唯心的地獄間……


《心經》宛若佛祖眉間的硃砂,是三藏十二部的綱要與微縮。一整部《金剛經》長河流衍,無非僅是它的註腳與延伸。若能識得「空如來藏」,即能了澈忍辱仙人「忍無可忍,於第一義而不動」的玄義──諸相俱非,人我皆空,既無忍者、辱者,亦無可忍、受辱的人與事──那麼,當體即空。雖為節節支解?誰為受辱含恨?「無生法忍」只是「本來不生,無有可忍」。


如是,《維摩詰經》《六祖壇經》《圓覺經》諸部,無非亦僅是《金剛經》更更詩化、偉麗,更更精微、詳審的演繹與流注;是寂照同一只虛明月影的千家奔流。一卷《壇經》直是道盡了禪門心髓、祖師鼻眼。域內、域外,在家,遠行……無論何時何處,我是隨身攜帶著一卷《壇經》的吧。它宛如生命細則中一切行止的量尺與儀矩。


經與經間,相佐相證,互為參照、補遺……不理解《金剛經》,則無由理解《維摩詰經》所謂「六十二見及一切煩惱俱是佛種」,亦無從諳曉《圓覺經》所述「恆河沙諸佛世界,猶如空華,亂起亂滅,不即不離,無縛無脫……」


而《法華經》是我書架上至美的一朵蓮花──大乘、小乘、辟支、緣覺、地獄、畜生……千般江流俱皆匯為如來心地,化為「一乘」實相。長夏靜日,在每一朵綻開的蓮荷上,我皆閱讀到這麼一部《法華》──


至於《楞嚴經》呢?


它是佛首頂髻上最輝燦、鎏亮的一顆寶珠。排行於這串「經卷之珠」的最末。卻以自身絢美的光華,統攝、輝映整串珠珞的光彩。


虛空藏菩薩曾經敘述一己的修行過程,說道:「爾時,手持四大寶珠,照明十方,微塵佛剎,化為虛空。又於自心現大圓鏡,內放十種微妙寶光,流灌十方盡虛空際。諸幢王剎,來入鏡內,涉入我身。身同虛空,不相妨礙。」


照十方佛上為虛空,又現十方寶剎於身內──《楞嚴經》是這樣一種寶珠、明鏡吧。


一即一切。


一切即一。這是佛法不二之門。而「首楞嚴」的境界,意圖銷落虛妄,顯發實相,抵達「一亦不立」的本然妙明。「首楞嚴」的意思是,究竟堅固。


究竟堅固於萬法之上。如如不動、本來涅槃。外物所不能迷轉,生死所不能隳裂,佛魔所無以動搖──


人人本具,個個現成。


於佛不增,於凡不減。


是內在於一切生命的不動道場。


無論眼目中是否會有更多經卷,《楞嚴經》皆是我生命與修行的終極。它標示了經驗中至高難度的挑戰與跋涉。圈點《楞嚴》,如在繭中,莽莽秋草間,唯見閱經人默然朽頓。不朽頓的,只是堅固之心。


而它的行文古奧艱澀、深險玄幽,缺乏《阿含》《壇經》《圓覺》為基礎,我將無以涉渡它的關隘碟口。


浩瀚冥闊,義理深微,《楞嚴》十卷是一部涵攝諸部、使天下卷文皆為塞口的經卷之海。不深深囚入巨海,以堅固之心呼應堅固之心,則無以獲取這顆無上明珠。


愛悅中流


生命中耽美、戀美,已然成為血脈的屬性與形質。春雨十載,執卷蟄隱於桐花山腳下,跏趺其坐,於時光的長流中,儼然正是一位素隱默止的行者了。


桐花褫而復開,參生、參死未嘗息止……我是時時勤拂拭的吧。然而,在那十分寂止的形容下,我所觀照到的,是那如同桐花一般,謝而復開、剷而復至的耽美、執美之心。


它堅固執持,宛如黃昏之際,剝剝扣擊,華美充滿室宇,華美流灌空寂的古琴音息。


它剛強難伏,拄立於我與我的修行之間,宛如一根無以跨躍、難以拔除的棘刺。


一切癡愛無明皆緣之而起,與之共生……那所謂的「愛染情執」,所謂的「終極之境」與「永恆之悸」,無非亦僅僅是惑美之心的無盡變相。


美!這是靈魂深處至深的恐動與幻相,至大的繫鎖與魔障。是阿難的緣起,也是我與《楞嚴》的緣起──


是阿難的棘刺,也是我的修行之棘──


整部《楞嚴》皆緣之而起──


彼時,波斯匿王為了追悼亡父忌日,於宮庭廣設齋宴。佛與諸菩薩、羅漢俱赴宴席。


眾中,唯有阿難──佛座下至為端嚴姣美、聰利多聞的比丘,遠遊未歸。踽踽一人,依著佛陀清淨平等的教化,不擇貧富微賤,依次托缽乞食,來至婬女摩登加的門口。


貧賤的婬女摩登伽愛悅阿難姣美的形容。以大幻術將之攝入媱室。於蕩冶的流波中,淫躬撫摩,使阿難即將毀去戒體。


佛陀密知阿難危機。於佛頂現大光明,生出千葉蓮花,宣說無上神咒。敕令文殊持取神咒,攝受阿難和摩登伽來歸佛所。


阿難見佛,頂禮悲泣,慚愧無以自禁……


佛問阿難:「你須誠實答我,當初發心,究竟是因了什麼緣故,使你棄捨世間深重的恩愛,隨我出家?」阿難回答:「我見到佛殊勝皎潔,如琉璃一般清澈絕美的形像……心生愛戀,以為此世第一稀有。那絕美的光華,並非紅塵惡濁所生!因了渴仰,於是,從佛剃落。」


愛美!戀美!他人出家,為了生死;而阿難出家,因了「惑美」──惑於佛陀無上姣美的形容。


誠哉斯然!因「色誘」而出家,亦因「色誘」而毀戒體……這是阿難根深柢固的病根吧。耽美的習性未曾更改,以致,雖然剃髮,仍習於於禪堂中瞥視美麗的女子,以致,無以袚抗摩登伽的誘惑……那美的來襲!


一切俱是為了美的緣故。捨家、出家如此;取戒、破戒亦然。


佛語阿難:「汝言見佛色相妙美而出家﹔那麼,是以什麼來見?以什麼來愛悅?」


阿難白佛:「是我心目。以眼來見,以心愛悅。」


佛云:「既然心目為咎,心目為害﹔如此,若欲降伏色塵煩惱,癡愛無明,則須知心目所在、所處──猶如剿賊,須先尋得賊窟所在,知其落腳之處,方能一舉剿滅。」


這即是《楞嚴》著名的「七處徵心」:即七次反覆詰詢阿難,能見的眼、能愛悅的心,究竟落足何處?


於是阿難回答,此心在身內、在身外、在根中、在內外明暗、在中間、在「不著一切處」。


七詰七辯。抽絲剖繭,層層析剖,次第逼索……阿難七次答辯,佛陀七次斥其所答為妄。


至此,阿難嗒然失落,惘然迷失心所趣向,乃告佛曰:「我初愛佛,實用此心。供養恆沙如來,亦用此心。乃至勇猛精進,思惟一切難行之法,亦是任用此心。即若謗法,失卻善根,亦不離於此心。佛斥此心為妄,非我真心……我實迷惑,已然不知心在何處?」


佛告大眾,一切眾生,流轉生死。枉失菩提,皆由於錯認此妄心、攀緣心為自性真心。以致,逐物為己,認賊為子,顛倒愚迷,為客塵煩惱所誤。


佛於鹿野苑中初轉法輪,所度化的五位比丘之首,長老憍陳那立即起立言道,我初悟聖諦,即因聽聞「客塵」二字。


心中亟善思惟,何謂「客塵」?


「客」的意思是,譬如行客,投宿旅店,或食或宿。食宿完畢,即整裝出發,不復安住。若當真是主人,自然長住不動,攸無往還。於是思惟,「不住」即名為客﹔「安住」即為主人。


又如新霽日出,陽光照入屋隙,可以清明看出塵埃中的粒子於空氣中浮擾動蕩﹔而虛空寂然,澄明不動。於是了知,「動搖」即塵﹔「湛寂」為空。


知擾攘而覓安住,悟「客塵」而證不動──這是小乘了「苦、集」而證「空」諦,而證「滅、道」的四諦修習法吧──一個「客塵」,短短二字,石破天驚,道盡三界生死、千古流亡,皆只是逐塵為己,認客為主。直將一個擾擾騰騰,攀緣馳走的肉團心,錯認為本體真心。


如是,色來,眼轉﹔聲來,耳轉;境來,心轉……逐於色聲香觸,逐於富貴名聞,逐於恩愛癡悅,逐於憤罣愁惱……


如是,忙著生,忙著死,忙著計量,忙著惱……


這些俱是「客塵」,俱非本元清淨妙心。


若是「主人」,若是自性本體,自然恆常「在家」;自然如如不動,長住下遷……


那麼,這個「不動」的真心自性,究竟藏於何處?究竟位於根身器界的哪一部分?


五蘊遷流,六根浮擾,從不歇息……果然我們擾動的眼耳鼻舌身意,以及流轉的色受想行識中,當真涵藏著一個不動之處?一個不動的本性?佛欲顯示不動之處,乃問波斯匿王:


「大王,歲月遞移,寒暑遷流,汝之膚髮容色,較之於年少童稚時何如?」


波斯匿王答道:「變化密移,遷謝不止──當我二十時,客貌宛然老於十歲﹔而今六十,髮白面皺,枯朽悴老,豈若年少青春韶美?即知此身不住,終必變滅殞亡。」


佛復告大王:「汝初見恆河,與汝現在所見恆河,可有差異?那能見的『見性』,可有皺褶老耆?可有差別不同?」


「我三歲所觀恆河,與現在所觀,清明無異。那能見之見性,宛然如故。並未有皺褶衰老之別。」


膚髮皺褶,而能見、可見的「見性」未嘗皺褶……如是,於變動生滅的軀體膚髮中,含著不生不滅的本元妙性。在眼為「見性」,在耳為「聞性」,在鼻為「嗅性」……如是舌,身,意,諸法中皆涵藏著不動的真如自性。


唯恐大眾驚疑不信,佛復慈悲剖明不動之聞性,舉例言道,動來,聞動。靜時,知靜。能聞的自性,並不因聲塵的去來生滅、動靜的消長有無,而生起消滅。譬如有人,於睡寐中,聽見家人舂米擣衣的音聲。因在夢中,誤以為聽覺的是鼓聲、鐘聲,或其他木石聲響。及至醒來,告訴家人:「噯,我在夢中還以為是鼓聲呢。」可見聞性不動,並未因眠息而昏昧、而更改……恆恆如是,聲音或許於聞性中有生有滅,起落開合;而聞性一如,未曾因聲音的生而生,因聲音的滅而滅。


色相遷滅,見性不壞。音塵生滅,聞性如常。此常在常如的見覺聞性即是如來藏──妙明本心的一體。只是凡夫不識此不動的見性聞性。認生滅的色塵是我,聲塵是我……於是,諸相搖動,音塵擾擾……枉逐外在搖動變滅的音聲境相為自心。逐動成迷,隨之擾攘遷謝,渴愛悲歡,顛倒迷轉。


如此,婉轉三疊,步步緊扣,密密推移,如來復又晰明剖白,五陰,五大(地水火風空),十二處,十八界,十二類生,乃至根身器界,大地山河,皆含攝不動真性,本是如來藏妙真如性。


歇,即菩提


既是一真法界,本來清淨,不動如如──何以顛倒迷妄,流出客塵煩惱,生死無明,變現為眼耳鼻舌,根身器界,塵土山河,有情無情,地獄畜生……?


世尊示例,譬如室羅城中著名的狂人演若達多──


頭本具足,人人頂上皆有一個。然而,演若達多一日早起,以鏡照面,眺望鏡中自己的眉目眼臉非常美麗﹔痛恨一己的頭無法看見自己的顏面五官,而懷疑頭已失去,已著魑魅……於是,驚怵恐怖,發狂馳走。


頭本不失。迷本來妄。


但即歇下狂心。歇,即菩提。


當處放下,即是本來面目。


一念返真,即是清淨本頭。


妙明本心,本覺妙明,本來圓照,本無下明之處。於圓明寂照中,忽然起一念「覺」想,宛若演若達多之覓頭,另立一個妄想的「覺」,來覺「不明」。如是妙明本體分裂為二,於意識差別中,分割為「能覺」、「所覺」,心物二元對立對待……又於「能覺」「所覺」中輾轉分別,化為「明」與「不明」、「暗」與「非暗」、「覺」與「不覺」、「善」與「非善」……如許一分為二,二分為多,輾轉相生,擾攘妄動,孳衍名相,徒亂自心。遂如演若達多之覓頭迷走,於紛搖紛曳的妄想妄動中,推馳傾軋,於是轉如來藏清淨本相於生死漂溺,為山河川獄,為眼耳鼻舌,地獄天宮,神人獸鬼,煩惱菩提……


如圖所示──


本來無生



於是,諸相並立,諸法紛生。宛如空中幻花,亂起亂滅,亂開亂落……生生滅滅,擾擾攘攘,永不周止。


如是,一即一切。一切即一。


一真,一切真,一幻,一切幻。


就其一真法界,大地山河、根身器界,莫非如來藏清淨本體,莫不是如來藏妙有的分裂變現。如此,如來藏即地水火風,即眼耳鼻舌,即生老病死,即苦集滅道,菩提涅槃──


就其如幻境界,一切無有,當體如幻,當體空寂。本無根身器界,生住異滅,癡愛煩惱。本無可證的涅槃,可了的生死。


本無苦集、亦無滅道。本無「無明」,亦不立「無明盡」──一切斯皆虛妄。皆是妄想、妄覺所致。


直須當體不生,了知空花,即涅槃本性。


這是玄覺禪師所謂「體即無生,了本無速」。


也是懷讓禪師所指「修證即不無,染污即不得」的「那個」。


頭本不失,非修而得。但莫起妄,即本來頭。


返流歸真


妙有真空,真空妙有──圓攝萬相而無一法可得,本自虛寂而不礙萬法周流──成一切相,離一切心,這是《楞嚴》的不動道場,也是《楞嚴》「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」的頓悟法門。然而,「理則頓悟,乘悟併銷。事非頓除,因次第盡」──生命多生累劫的習性,恍若蕪枝亂葉,密密疊生:得以十分的耐心,次第銷落,堅持滌淨,始能遺下清剛獨立的柯幹。


至此,世尊不惜眉毛拖地,委曲詳盡,使令諸羅漢、菩薩詳述一己清淨圓通的修習法門。


如來藏既順流流轉為五大,六根(眼耳鼻舌身意),六塵(色聲香味觸法,合上為十二入),六識(眼識、耳識、鼻識、舌識、觸識、意識,合上為十八界)──因此,「返真歸元」的方法,亦不外倒轉根機,逆流而上,溯回本元,自五大、六塵、六根、六識中著手。


如此,地水火風,眼耳鼻舌,色聲香味……莫不可以為賊,亦莫不可以為王;莫不可以惑心,亦莫不可以入道。二十五名菩薩圓通,即建立於五大、六根、十八界中,周延詳盡,門門可以入道,門門可以圓通,門門可以歸佛心海。


於開眼合眼處,於見色聞聲處──於生命生活的每一個環節,每一個作止,皆可以深深參、細細參。亦皆可以依著方法,如實地修習──


莫忘莫失


聞性遍及十方,動靜恆常,寤寐如一──《楞嚴》中,世尊至為稱揚觀音「耳根圓通法門」,以為五濁惡世當機首選。


在我初初薰習耳聞法門那年,山居飄搖動盪。一整座山谷夷為廢土傾倒場,山脈剷為建築工地。


山區宛如軍事練習地。從清晨至昏暮,砂石車轟轟隆隆,如坦克般,一輛接著一輛,飛砂走石,呼嘯急馳過道路。


我在打坐。聲音  厲!耳根中滂滂沛沛,嘈噪流過車輪碾地的嘶吼,窗扇搖擺振動,怪手拖曳拉掣,電鑽尖銳號叫,喇叭躁急鳴按……


音聲穿刺過喝茶、閱讀,穿刺過創作、思惟,穿刺過白日的每一分、每一刻。


裂耳的音聲足以煽起生命無盡的炎惱與躁惶。


寂止於一己的途軌中,思惟、跏趺、心中平寧,僅將裂耳的轟掣,視為聲塵的起滅。成如空花之起,滅如空花之落。


只有聲音的流動,而不增添價值、心緒的流轉。噪聲、亂聲,哮吼聲,鑽刺聲,美聲,惡聲……皆不執取。


只是主人在家,穩穩坐定。不與之俱去,不逐塵流盪──


如是觀照,反覆薰習……僅只是略略參習了一點皮毛,便已雲閒自在,清涼涉過年餘的轟擊。


而在黃昏,沐浴時,當水流過身軀,我即注視著水流,思惟賢首菩薩於浴堂所悟得的佛法:


忽悟水曰,既不洗塵,亦不洗體,中間安然,得無所有。


──意思是,水既未曾當真將塵土「洗去」(塵的本體並未消失,只是離於身體,輾轉去至另一方所);也未曾「洗掉」身體(身體依然如實存在著)﹔它只是中離兩者,於中間安然流灌,不滯於塵,亦不滯於身。


只是「離」,與「不著」、「不染」,並未曾去掉,或斷滅其中的另一邊。


那坦克掀起的灰塵是厚濁的。日頭裡總是龍捲風般圍著一層黃霧。進出浴室,滌去塵垢,即如斯思惟,如染香人般,將經卷的義理,熟熟染浸於心上。


密密薰染,更更參習……二十五門,五十五位,五十種魔……次第觀省,更更覺了《楞嚴》經卷博奧玄湛,窮宇宙、生命之核藏,是一切諸佛之髓腦。


是生命不可標竿的終極!除卻以行止、以肌骨來註解,來印證,再沒有什麼終極之道了!


僅能成為它的版本。它的註腳。


悲欣交集


披閱《楞嚴》,如睹佛面,悲欣交集!


那羞赧交疊、忐忑迴繞的,是棘刺的幻美與痛楚,以及拔刺、說刺的驚心與無狀。


還有,以眼見佛,洞觀佛面的慈悲與慈嚴。


汝負我命,我還汝債,以是因緣,經百千劫,常在生死。


汝愛我心,我憐汝色,以是因緣,經百千劫,常在纏縛。


《楞嚴》經偈,短短一折,宛若以鏡照面,照破耽美、戀美,照破惑愛綢繆,生命纏縛……


照破棘刺的面相與骸骨。


所以,每一年,我是必須令自己閉門讀一回《楞嚴經》,如拔針刺──


那經卷的深處是這麼說的:


棘刺如幻。


本自涼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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